自欧洲19世纪中叶的第一次工业革命以来，人类社会在100多年时间里经历了无比迅猛的工业和信息化的发展以及社会结构的巨大变化。我们也认识到这百年发展给地球、气候、人类未来命运造成的伤害几乎是不可逆的。在工业机器大行其道的时代之前，人类与自然的关系可以说完全符合天人和谐的哲学：农业是基本无添加的有机农业，金属器物被不断熔炼重新使用，木材基本满足人类日常所需。而工业时代无限制、非理性的自然资源消耗、破坏环境的工业模式与全球消费人口总体规模的不断上升构成了尖锐对立的矛盾。人们在享受着日益便捷生活的同时，也面临着日益紧迫的气候变暖、空气污染、土壤污染及肥力流失、淡水和地下水污染、垃圾围城、资源短缺、生物多样性减少等各类全球性环境危机。

诚然，全球许多的学者们早在20世纪中期就已经开始揭露这些问题并且试图从不同的角度寻求能够减少和弥补这些破坏的新生产方式和发展模式，然而始终没有从根本上扭转全球生态环境恶化的严峻现实，资本和工业的全球性扩张使得环境议题早已成了难解的全球化社会和环境的双重管理议题。

如何能可持续发展愈来愈成为全世界经济、政治、社会、环境学家孜孜探索的重要课题。这个课题涉及全球性的工业、农业和商业发展以及各个国家社会群体的生存、生活质量，更包括地球资源、气候变迁等复杂环节。

在21世纪即将到来的万物互联之后工业信息时代，人类实际上已经具备了解决上述问题的技术力量。即便目前的可持续发展课题看起来复杂多变，然而就如许多其他的问题，我们只要把握好方向，掌握正确的方法，那么这些问题也还是会被一一解决的。

麦克和比尔的故事 

1991年的纽约，一座大楼屋顶处一个小型的招待会上，美国建筑师比尔遇到了招待会的主人——年轻的德国化学家麦克，两人畅谈许久。麦克的很多奇谈怪论却正好回答了比尔在生态建筑设计项目里遇到的许多疑问。

麦克在1978年就成了德国绿色和平组织的创始人之一（虽然他从来没有加入过绿党），就读化学博士期间他就参与了很多的抗议活动，诸如把自己绑到化学工厂的烟囱上和到被污染的莱茵河里游泳。然而很快他就意识到，抗议无法真正改变工业发展现状，于是他投身于建立EPEA（环境保护鼓励机构），用另外一种积极的方式和企业对话。

比尔（威廉）出生于“二战”后的日本，父母是美国人，他从1984年就开始独立为美国环境保护基金设计绿色办事处的大楼。在大学期间他也非常热衷于思考如何结合材料设计节能环保的建筑。在给纽约犹太社区设计“二战”大屠杀纪念馆时他意识到，建筑设计本身的意义就是人们心灵愿望的一种外在表达。而现代人的建筑除了功能、外观，也应当追求节能、洁净的室内空气和其他更多积极的诉求。

于是，1991年两人共同撰写了汉诺威原则作为2000年汉诺威世博会的设计主导原则，并在1992年里约热内卢的地球峰会上发表。他们那时就提出了完全有别于一般环保主义者提出的减少破坏的倡议，而是要彻底抛弃废物这一概念。

“从摇篮到摇篮”的诞生

认识3年后，麦克和比尔在美国共同成立了一家公司。同时，两人各自努力地继续着自己的事业，主要工作除了大学授课、化学研究、建筑设计、城市规划外，还更多地集中在了改变工业产品设计、流程和商业模式这些实践中。在和许多知名大公司如耐克、福特、赫尔曼米勒、巴斯夫等以及许多欧美政府科研机构的合作中，逐渐积累了一套“从摇篮到摇篮”的工业设计理念。

由于20世纪末国际上的主流工业体系还处于线性单一的“从摇篮到坟墓”的不可持续状态，资源开采后被制成产品，使用后就进入了垃圾焚烧炉或填埋场。虽然德国从20世纪80年代开始创立世界领先的包装、纸张、玻璃的回收系统，但也只涵盖了部分材料，其他许多资源根本没有被重新利用，甚至很多生活耐用品也成了“短命的”废物被处理掉。事实上许多产品本身只占了用于其制造和运输所需材料的一小部分，大部分的材料都因为无法使用而被胡乱废弃和填埋焚烧了。 

“从摇篮到摇篮”的工业设计理念提倡，人类工业生产应该师法大自然，如樱桃树的生生不息和利它的特性。我们应该从产品设计阶段就仔细构想产品使用后的各种循环利用的可能性以便能使其再次成为养分。它一共包含了三个核心部分:

●垃圾变养分——产品的两个循环
“从摇篮到摇篮”的循环系统基本可分为两个循环系统：生物循环和工业循环。生物循环的产品由可生物分解的原料制成，经多次使用后通过生物质化过程如堆肥回到大自然作为生物养分；工业循环的产品材料则持续高品质回到工业循环并且作为工业养分再次循环利用。两个循环在某些特定情况或特定材料时可以交叉。这样就彻底摒弃了“废弃物”的概念。

●使用可再生能源
人类工业文明在过去200多年来的能源采集都是基于挖掘和焚烧化石能源，不仅对地球造成了温室效应和气候灾难，也使得资源分配不均及其连锁产生的社会问题日益突出。“从摇篮到摇篮”理念所倡导的在工业生产中积极使用可再生能源，如太阳能、风能、地质能、海洋潮汐能、氢能科技等符合了科技进步和人类对未来生活的美好向往。 

●尊重多样性
多样性是自然界物种的基本“设计”原则。“从摇篮到摇篮”理念提倡在工业文明中充分尊重文化、自然生态、解决方案的多样性。每个国家和各生产行业具有不同的发展路径，如工业化的农业、工业建筑、传统工业和现代科技业拥有完全不同的特性，那么在实践“从摇篮到摇篮”理念的过程中就要考虑到各种多样性的体现。

那两本书

继1991年的汉诺威原则后，麦克和比尔在2002年出版了第一本书《从摇篮到摇篮——循环经济设计之探索》，该书是21世纪首部具有震撼力、发人深省的可持续议题书籍。它向人们提出了“如何承担跨时代的责任”这一问题。犹如1789年托马斯·杰斐逊在给詹姆士·麦迪逊的信中称：“世界是属于生者的，没有人天生有权利让他占有的土地，或者由继承他土地的人来偿付债务……”我们对我们的地球资源何尝不应遵守这个逻辑？

该书于2005年通过邓楠领导的中美可持续发展中心合作项目被中国21世纪议程管理中心组织翻译并出版。

2012年，第二本书《升级循环——超越可持续发展》出版面世。该书由美国前总统比尔·克林顿作序。该书不仅总结了之前十几年的经验，更表达了对人类后工业时代的美好愿景：追求升级循环的目标是建立一个拥有令人愉悦的多样化、安全、健康、公正的世界，拥有清洁的空气、水、土壤和能源，在这里人类可以优雅地享受公平、安全健康和经济的生活。

美国的实践

位于加利福尼亚的美国国家航空航天局（NASA）研发中心由比尔操刀设计，该中心不仅选用了符合“从摇篮到摇篮”认证标准的建筑材料，还采用了各种先进的能源设备，使得它所产生的能源多于自身使用的能耗，节水率达到90%以上。该设施已获得建筑业LEED的白金认证，是首批获得该认证的联邦设施之一。NASA正在将其从航空、信息技术和太空探索中获得的专业知识应用于建筑环境，将此中心作为一个动态实验室来开发用于理解和控制地球上动态能源和水系统的方法和工具。

沃尔玛集团将在阿肯色州营建占地350英亩的“从摇篮到摇篮”现代园区。它包括12座办公楼和各种便利设施、停车场。该园区旨在把员工的工作休憩区、游客和周围的自然风景连为一体。新能源、材料、回收、生物多样性和员工舒适度都是设计中的关键考量依据。

美国伯克希尔哈撒韦下属的SHAW是北美最大的地毯制造商。从2002年起该公司不仅设计生产安全健康的地毯，而且彻底摒弃使用聚氯乙烯材料。地毯可以被安全分离成三种主要材料，以便再次循环使用。每块地毯上都有一个电话号码，客户可以拨打该号码要求回收使用过的地毯。

美国老牌办公家具制造商Herman Miller位于密歇根的总部办公大楼采用了比尔的设计，为工人创造了清新洁净的工作环境。其生产的办公椅系列可以由1个熟练工人在7分钟内拆解，各个零部件可以被安全地多次循环使用。

欧洲的案例

坐落于荷兰首都阿姆斯特丹城郊的Park 20|20不仅是一个现代工业园区（现为博士西门子的欧洲总部），更是以建构“社区群体生活共同体”这一概念来规划的工程。它以“从摇篮到摇篮”理念作为社区运作的核心，采用“从摇篮到摇篮”产品打造出兼顾机能性及永续经营理念的园区。Park 20|20拥有未来社会总体营造的三大理念:

●Social equity（社会公正）：注重荷兰式社区共存哲学，重视社区彼此的联系，健康的工作环境以及降低交通堵塞。

●Ecology （生态性）：积极贯彻可再生能源策略，使用循环回收材料，将所用和所生产的产品分为生物养分和工业养分，强调生物多样性。

●Economy（经济效益）：透过生态优美的生态工作环境吸引并保留当地人才，以及提高市场区别度来增加地区的长期经济效益。

位于美因茨州的德国最大清洁用品公司Werner&Mertz，从2014年起不仅开始设计并认证旗下的多个清洁用品系列以达到“从摇篮到摇篮”金级标准，还和绿点双元回收系统合作，建造了欧洲首家生产由回收的清洁用品包装塑料所制造的干净无毒塑料粒子，给所有行业内的品牌提供所需。 

德国最大的高端门窗设备公司SCHÜCO（旭格）从2014年起全面调整生产线以及产品原料，通过认证手段来改善供应链和原料以做到产品的各个部件都无毒无害，并且可以回收利用。此外，该公司还向客户提供产品的拆解回收服务。

总部位于奥地利的内衣品牌WOLFORD一直非常崇尚产品的质量。2015年起该公司开发了可完全生物降解的内衣系列并通过“从摇篮到摇篮”金级认证。其原材料、染料等都符合严格的生物养分要求。该系列产品还可以在意大利合作工厂Aquafil被做成塑料粒子并重新用于产品中。

中国的案例

好孩子集团（以下简称好孩子）作为行业内国际领先企业很早就关注到全球绿色发展的潮流。2007年，好孩子在全球耐用儿童用品行业率先导入“从摇篮到摇篮”的绿色发展理念，为公司更长远的未来做出战略性的规划，更是承担起作为行业领导者的社会责任。2020年，好孩子携手上海迪士尼乐园，提出了“从摇篮到摇篮”租赁式推车服务。该车不但舒适功能性强大、易于拆卸和清洗更换，还使用了健康安全易于回收再利用的材料。此产品及方案已经得到上海迪士尼乐园管理方的认可并正式投入运营。

谁还在一起努力着

为了更好地推广“从摇篮到摇篮”的理念，位于美国加利福尼亚州的非营利组织“从摇篮到摇篮”创新认证中心（Cradle to Cradle Products Innovation Institute）从2010年开始在全球范围内对企业提供产品认证和创新理念推广的服务。在成立的10多年时间里，该认证体系得到了诸如美国环境保护局、荷兰和英国的建筑协会、亚马逊、沃尔玛等重要机构和公司的认可。

同时，位于德国柏林的“从摇篮到摇篮”协会（Cradle to Cradle NGO）在欧盟和德国积极推动“从摇篮到摇篮”理念的推广，鼓励各政府、民间组织和普通民众重新思考并重新设计社会的协调运作系统。协会努力将“从摇篮到摇篮”的信息传递给社会的各个方面，定期举办活动并组织公共辩论，以达到将商业、科学、教育、政治、文化和公民社会结合在一起的目的。

作者介绍：德国EPEA公司“从摇篮到摇篮”项目资深顾问和负责人，联合国工业发展组织中国（天津和东营地区）“从摇篮到摇篮”的项目专家

来源：《世界环境》2021年第6期